第八章臣愿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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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三天后,瑾安便奉旨启程去了河东道。 ??听说萧家内部很是闹了一阵,但木已成舟,他们也无可奈何,只能把瑾安当作一枚弃子舍了。 ??我秘密授意吏部把他安排在平阳郡,并派影卫一路相护。 ??那之后我也会偶尔听说他的消息。 ??他一开始被同僚排挤,后来借力打力,才抓稳了平阳郡的权柄。 ??之后又被河东太守看中提拔,便彻底打开了局面。 ??如今河东道大大小小的官员,都要给他几分薄面,他已俨然成了河东道仅次于太守的人物。 ??其实太守是我从前提的人,不出意外的话,之后也要一路往上升的。 ??他对瑾安的提拔,自然也经我授意。 ??这一番筹谋,既是为他的锦绣前程,也是为了他满腹才华不被萧家蹉跎。 ??萧家这两年不安分。 ??我心里清楚,只不过一直没摸清萧家的目的,且没抓到他们的把柄。 ??父皇是开国之君,当初萧家却等到天下初定才来投诚,显然有些形势所迫的意味,因而也并未得到什么好处。 ??他当然不会在乎萧家那点不忿,但还没来得及拔掉这根刺,天下便到了我手里。 ??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。 ??如今周国式微,外忧已平,也是时候着手清理内患了。 ??瑾安留在河东道,便可避开届时萧家倒台的满城风雨。 ??我没有把这些事告诉过他。 ??他若当得起我的栽培,也是他的造化。 ??我正苦恼于如何不动声色地撬动看似铁板一块的萧家,就收到一封急报,说是突厥恐要来犯。 ??父皇在位时连年征战,早就让突厥国力大减。他们当初不趁着大曜幼主登基时开战,如今又是哪来的胆子? ??突厥动作之快,让我不得不怀疑大曜出了内鬼,但为了解燃眉之急,只能先按下不表。 ??还没来得及整军备战,便又得到消息,突厥已经拿下十座城池! ??好在镇国将军请战,我自然应允。 ??战报一封封传回京城,我在焦灼的等待中,终于在三月后看到一封捷报。 ??好不容易从突厥手里收复城池,却又得到消息,河东大旱,平阳尤甚。 ??随之而来的是一封用血写作的请罪书。 ??我一手提拔的河东太守,原来竟是个巨贪。往日里拨的银子都被他用来修葺府邸,以至于现在都拿不出钱粮赈灾。 ??他怕牵连妻小,竟写了封血书予我求情,而后上吊自尽。 ??我看完那封血书,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响。 ??这就是我提拔的人。 ??若不是此次天灾让他现了原型,将来我将他擢拔入京,又会如何被天下人耻笑? ??我手下的人里,又有多少这样的蛀虫。 ??思及此,我只觉遍体生寒,却又忍不住想到另一个疑点。 ??瑾安知道多少? ??他在平阳郡不可能全无察觉太守行径,又为何不告诉我。 ??我知他也有难处,任谁都不可能对提携自己的人恩将仇报。 ??但我的心却也因此泛冷。 ??跌坐在龙椅上好一会,我才缓过劲来,而后召近臣入殿商量拨银赈灾之事。 ??我同他们商讨了一夜,等第二日天明,又强撑着精神上朝。 ??河东大旱和太守自尽的消息应该已经在众臣间传开,他们面面相觑,往日里不少好谏言的臣子都噤了声。 ??我只觉滑稽,指节轻轻敲击龙椅,饶有兴致地观察他们的神态。 ??过了好一会,我才沉声道:“朕欲派一人统筹河东赈灾事务,众卿谁愿往?” ??无一人说话。 ??我的目光落在他们惶恐的脸上,心中讥讽,面上却不显。 ??太傅却突然从一干臣子中走了出来,朝我深深一拜。 ??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,威信足够,又门生无数,河东那批人不敢不给他面子办事。 ??心中稍有宽慰,看来到底还是有人真心向着我的。 ??可我不打算用他,因为我太了解自己这位老师。 ??若我真派他去赈灾,他骨子里文人的风骨怕是会害得他晚节不保。 ??水至清则无鱼。 ??“平身吧。” ??我看他佝偻着起身,满头的白发突然让我觉得心酸。 ??太傅已经很老了,虽然不打算用他,但还是给他个台阶下吧。 ??“陛下,臣愿主持赈灾。”太傅声音苍老而沉郁:“若陛下愿颁罪己诏,臣即刻便出发。” ??我愣了一瞬,怀疑是自己听错了。 ??罪己诏? ??我听到自己咬着牙,一字一顿地问他:“你再说一次。” ??太傅注视着我,语气古井无波。 ??“请陛下颁罪己诏。” ??我一言不发,看着臣子乌泱泱跪了一片。 ??我差点忘了,从前父皇在世时,他便是以直言敢谏闻名。 ??先前否了他乞骸骨的折子之后,太傅消停了很久,我以为他多少收敛了些。 ??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。 ??“陛下于邦交之事不明,致使先帝和先皇后命丧异国,如今国运偏戾,臣请陛下下罪己诏匡正德行。” ??太傅直视着我,想来他为这场审判也等了很久。 ??父皇和母后之死是我心中最痛之处,他此番言语力度刚好,恰似周国刺客没能捅进我心脏的刀。 ??我从龙椅上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他。 ??凭什么? ??他是父皇的纯臣,可以只顾念国君安危,可我是皇帝,我做不到用大曜的国土去换自己的父母平安。 ??他是我的老师,不懂我便罢,凭什么反过来怨我? ??他以为我心中不痛? ??“拖下去。”我声音极冷,吩咐手下人:“太傅疯了,回去静养吧。” ??侍卫正要上前,太傅竟然起身,快速撞向台阶! ??可惜还是年龄大了,被身后其他臣子给拉住,不然当真会血溅朝堂。 ??他想以死明志,我偏不让他如愿。 ??“将太傅送回家去。”我恶劣地笑了笑:“若敢自尽,便把他的独子杀了陪他上路。” ??侍卫将他架了出去,我听他“暴君、昏君”地骂了很久,最后声音还是渐渐远了。 ??想到老头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,心里多少有点快意。 ??这一番胡闹之后,问题还是没解决。 ??没一个臣子敢抬头看我,想来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。 ??我其实心中已计划好挑一个三品大员坐镇,再搭他麾下一个品阶不上不下的京官去干这得罪人的活。 ??河东大大小小的官员会被我以赈灾不利薅下来一批,届时便由着他们安排点人上去。 ??我从前一向忌讳京官在地方发展势力,只是眼下无人可用,我必须抛出合适的筹码。 ??这些看似恭敬的臣子们,又何尝不是在等我添赏头? ??我正要开口允下河东太守一职,却听到熟悉的温润声音传来。 ??“臣愿往。” ??声音来自身后的内殿,我忍不住回头。 ??许久不见,他清瘦了一些,想来河东道的风水并不滋养这位世家公子。 ??不过风采不减分毫。 ??他走到殿前,朝我跪拜行礼,我允他起身。 ??“请陛下恕臣擅离职守。河东道如今灾情紧急,臣甫一安排好赈灾事宜便赶赴京城,好向陛下亲自禀告。” ??想来他是在内殿等我,却听到了朝堂上的这场闹剧,才主动请缨。 ??先前我并不想让他趟这浑水,但他既然敢回京找我,心中必然也有了计较。 ??我只觉心中熨帖不已。 ??“陛下,臣请接任太守职责,统筹赈灾事宜。” ??他眼神坚定,又是朝我深深一拜。 ??“瑾......爱卿平身。” ??我按捺住喜悦,扫了眼瞠目结舌的臣子们。 ??“众卿以为如何?” ??有太傅前车之鉴,自然无人敢出言发表意见。 ??我近乎于急不可耐地宣布散朝。 ??朝臣离开之后,瑾安还留在殿里。 ??我们视线相接,他目光温柔,一步步缓缓向我走来。 ??龙袍的衣袖被他拉住,他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温声哄我:“陛下,不气了。” ??我气什么了? ??我是皇帝,气量就该比别人大,太傅这样的老顽固拿父皇母后说事我就能同他置气么? ??本来不该气的,被他这样一劝,竟然后知后觉地很气闷。 ??从前每次吃不到点心的时候,母后一哄我,我就开始哭。 ??要是她不来哄我,我肯定是不会哭的。 ??我的心很硬的。 ??想到这里,我的心快速泛起一股涩意,却还是逞强道:“萧瑾安,是你自己要回来的。” ??可不是我想要见他。 ??他想着看我,面上还着笑。 ??哼。 ??若是想回来,怎么现在才来。 ??我不管不顾地把他拉向我的方向。 ??他似乎没料到我竟如此直接,踉跄了一下才站稳,然后把我扶住。 ??我拥抱住他。 ??“......一会就好。” ??真的只要一会就好。 ??我是皇帝,天大的事情我都能接住,所以这些都是小事。 ??真的,都只是小事。 ??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,而后手轻轻摸摸我的头,声音温柔得像一句喟叹。 ??“陛下,是我要回来的。”